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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受重伤的罗远最终逃了出去,只是屋舍周遭陡然出现的嘈杂脚步声与刀剑碰撞的声音还是叫江让心中萌生出了几分猜测与疑虑。
    罗远究竟是谁?
    一个身份普通的医师身边怎么会有如此训练有素的营救团伙?连周予白这般武功不俗之人与他们交手都隐隐落入下风。
    这段时日与对方相处中,江让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罗远对他绝非浅薄的见色起意。
    男人显然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他,雨夜行客、示弱深情、故作夸奖,桩桩件件看似毫不相关,却无一不是在降低周予白和他的戒心。
    且此人的伪装手段十分高明,声音都能够做到与周予白一般无二,连带着周遭的村民都十分配合。
    要做到收买整个村子并非易事,只能说明一点,对方非富即贵,且开出的利益条件绝对高昂,高昂到足以叫他们闭嘴。
    思绪纷呈,一时间,脑海中恍有灵光一闪而逝。
    江让陡然忆起,前些时日他发热时无意间触碰到男人胸口处的那道深刻的疤痕。
    ——与商泓礼同样位置、同样大小的疤痕。
    并且,好巧不巧,在那之后,‘周予白’的胸口处便立即出现了一道‘帮工’时不注意留下的烫伤。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如果有,便是旁人刻意要叫他相信的谎言。
    脑海中与对方相处的画面如淅淅沥沥的雨点般垂落而下,微微握紧的手掌恍惚染上了几分湿润的水雾。
    连带着眼前始终白濛濛的、优柔寡断的、看不清轮廓的世界都仿佛变得清晰了几分。
    江让耐不住地动了动眼皮,眸中晦涩的雾雨隐隐散去。男人本身肤色便十足白皙,眼眸恍似受了刺激地不住颤动,那薄伶伶的眼皮便显出了几分纤冷的红来。
    “……阿让,”有人在他的耳畔如此呼唤,声音焦急而仓促:“你怎么样了?眼睛很疼吗?”
    江让轻轻闭着眼,眼周一片都升腾起一股灼烧般的痛意。
    他死死扣着手心,手中染上的血液不知不觉间变得粘稠而腥臭,可苍白的嘴唇却始终不曾泄出一分痛苦的声调。
    年轻的爱人见此情形似乎慌了,哆嗦的嗓音宛若含了一只奄奄一息的鸽鸟,不知所措地哽咽道:“阿让,对!我、我这就去给你医师来——”
    听到这里,江让心中却生出一股这段时日以来始终不曾显现过的轻巧与放松。
    对了,这才是周予白。
    莽撞的、无措的、毫无城府的、一心一意只有他的周予白。
    青年并不聪明、认死理,甚至细究来显得过分普通与寻常。
    可江让正是喜欢他这般全然毫无城府、热闹咋呼,完全由自己支配的单纯模样。
    人越是缺什么,便越是喜欢什么。
    素白修长的腕骨轻轻扣住青年人灼热的、方才激斗过、还未曾平息下鼓胀充血的肌肉的手臂。
    江让半坐在榻边,半抬起的面颊恍若一张苍白飘逸的纸张,他微微弯唇,美丽的手骨宛若攀附树木的沼泽中的藤蔓一般,轻轻缠挂着青年的身体,分明没什么力道,却叫那人无力动弹。
    男人轻声道:“不必去请大夫了。”
    他睁眼看着眼前若隐若现、轮廓不明的青年,嗓音沙哑含笑道:“那罗远虽是不怀好意,医术却实是无可辩驳,先前他曾提到过这般的情形,只道是眼疾将要痊愈了。”
    周予白果真被他哄得稳住了心神,冷静下来的青年颇有些不好意思,大约是红了脸,手背止不住地贴着脸颊,嘴里掩饰又小心道:“那就好、那就好……”
    江让唇畔的笑意愈发深了,他静静盯着眼前朦胧如烟的人影,一边猜测对方正在做什么、一边好心情地想,他真的想快一些、再快一些,亲眼见一见他年轻可爱的心上人。
    或是对方是个俊朗活泼的年轻孩子,弯眸笑起来时,长长的眼睫会像是振翅盘旋的蜻蜓,曼妙轻盈。
    又或许对方相貌平平,但他一定会大大方方地看着自己,热烈而认真地朝自己表达爱意,与从前无数个日日夜夜一般无二。
    江让想了很多,想到最后,竟忍不住失笑出声。
    男人无奈摇头叹气,这都过大半辈子了,他何曾心甘情愿被人这般牵动过情绪?
    说起来,周予白年纪尚轻,只怕比起飞白大不了几岁,也不知届时自己将人带回去,江飞白那小子会不会又得闹翻天。
    江飞白自幼丧母,在江让膝下长大,只是男人也没有多少时间陪在对方身边,是以,如今有空闲了,他便总想着弥补对方。
    这些年来,因着江飞白不喜那些伎子美妾,除了鹿尤,江让就没将人往府里头带过。
    甚至他偶尔喝些花酒,还得避着对方。
    实在说,江飞白是拦不住江让偶尔应酬的,只是,瞒得好还好,但凡被逮住几分苗头,那孩子便会大哭大闹、一副恨不能原地打滚的无赖样。
    不过……江让想,这一次,他将周予白接回府后,那孩子若是再无理取闹,冒犯了予白,他便不会再手软,家法伺候。
    …
    许是因着针灸与药物的作用,江让洗漱后便沉沉睡下了。
    再醒来时,灰扑扑的晨光已然透过木窗的缝隙,钻入屋舍中了,它们伶仃又绵细,像是山羊身上的毛发,丝丝缕缕地跃动,叫人心中生暖。
    一支红蜡烛台于床边柜静谧绽开澄澄的光彩。
    火苗被隐约透入屋舍的寒风吹拂得细细战栗,连带着整个小屋都恍若天摇地动了起来。
    面色略显苍白的男人微微蹙眉扶额,颇有几分不适地偏过头,不再多看那惶惶滟滟的烛火。
    只是,江让方才偏过头,却忽地怔在原地。
    他几乎不可置信地猛地抬起头颅。
    眼前是一座狭窄的小屋,屋内布置地温馨而整洁,干净的桌椅边角被人修磨得圆润,桌上的茶具都摆在男人惯常摸索的位置,木质的墙壁间挂了几幅字画,书香气十足。
    江让手腕颤抖,下意识揉了揉眼角,在确定自己能看得清面前的世界时,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哆嗦的手骨掀开绵软干净的被褥,连鞋都来不及穿上,便赤脚行至窗台边,推开了那扇触感熟悉的木窗。
    冷寒的风夹杂着细雪扑朔朝着他的面颊扑来,乌黑未束的发丝自耳后脱落,轻飘飘地顺着风雨漫上雪白的肩颈。
    不出片刻,江让苍白俊雅的面颊上已然泛起几分被冻出的晶莹薄红来。
    修长的指节轻轻摊开,男人眼睫微垂,细雪如露珠般凝于他乌长的眼睫上,江让静静盯着掌心的雪水,冷而白的面颊上隐隐显出几分温柔的弧度。
    “吱呀——”
    屋门被推开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平静。
    江让下意识偏头,面上清雅的笑意却在看到对方面容的一瞬间僵住。
    来人端了一盆温水,手肘处搭了一条绵软的布巾,青年身形高挑,眉眼俊朗,因日日要外出务工,皮肤难免被晒得黑了几分。
    可即便是如此,青年却依旧卓尔不群,眉目间的意气叫他超脱众人,轩轩如朝霞举、肃肃如松下风。
    这般的人物,无论是谁都好,偏偏生了一张江飞白的脸。
    一瞬间,头颅中的眩晕叫江让险些站不住,耳畔绵长的耳鸣声恍若某种深夜怪物现身后引发的嗡鸣。
    眼前的一切都在飞速地褪色,恍若被水液浸泡后逐渐失色的彩绘一般,最终,只余下江飞白那张含笑的、眉飞色舞的面颊熠熠生辉。
    江让的面色变得恍惚而苍白,嘴唇更是仿若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细雪般惨冷。
    江飞白却并未注意到男人怪异的神色,他从来大大咧咧,此时,全部的关注点都在江让的身上。
    年轻的孩子还不知他的这场幻梦已然走到了尽头,他只是转身去寻了锦履,急促无奈地行至男人身畔,半蹲下身,想要为心上人穿上鞋屐。
    从前,江让总会配合地抬脚与他笑语。
    眼下,江飞白却觉出几分异样,对方不知为何,竟通身僵硬如木柱般,抗拒冷淡到了极点。
    但青年仍未多想,只当是男人方才起身,情绪上波动较大。
    于是,年轻的孩子便十足自然地起了身,他像是只小犬似地凑过来,宽大的手掌不老实地攀上江让削瘦的腰身,一张恍若沾着露水与鲜花的朝气面颊撒娇似地埋进男人的颈窝,嗓音亲昵而绵软道:“阿让,怎么了?刚醒来心情不好?不如我与你手谈一局——”
    他这般说着,又偷香窃玉似地想要去啄吻男人的唇。
    可便在那一瞬间,从来任他胡闹的江让,却毫无征兆地偏过了头。
    江飞白微微一愣,忽地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微微起身,退开一步。
    青年狭长意气的瑞凤眼控制不住地去追寻男人那张苍白的、含着薄汗、冷淡的脸。
    直到他看到了那双幽深的、全然映照出他卑劣模样的黑眸,江飞白脑海一空,面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了起来。
    与此同时,伴随着咚咚的心跳音的,是系统的提示。
    “本世界主角江让即将获救,员工周予白的真实姓名、以及员工周予白透露出的涉及到非本世界的内容将全部从主角记忆中清除。”
    “3、2、1,清除完毕,请宿主恪守规则,勿要再犯。”
    江飞白从未生出过这般刻骨铭心的痛意。
    他眼睁睁看着江让微微颤动着嘴唇,无声唤了他的真名。
    可不过片刻,男人眸中便泛起一片茫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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