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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7章 报纸论战!
    “高阁老这篇文章太精彩了!”
    十二月九日,苏泽将高拱送来的文章,交给沈一贯等人传阅,沈一贯发出惊叹声。
    罗万化、王家屏和张位也连连点头。
    在场的众人,都是历史上做到内阁首辅的,自然对于空谈不感冒。
    但是士林风气如此,有时候为了社交,还需要去装作研究心学的样子。
    可高拱这篇文章,在批判赵贞吉文章的同时,提出了“实学”的概念。
    高拱开宗明义的讲:
    “盖闻古之君子,学以明道,道以济世。然今之儒者,务虚文而忽实务,慕圣贤而忘民瘼,岂非南辕北辙乎?”
    “诸君若真欲继孔孟之道,当效横渠先生‘为万世开太平’之志。州县刑名、边关谍报、漕粮折算,此皆圣贤学问落地处。”
    “与其空谈‘满街皆圣人’,不若实做一二利民事,方不负诗书教化之功。”
    高拱首先驳斥了心学动不动就要“做圣贤”的目标,而是将利民做事放在第一位。
    在这之后,高拱对于“经世致用”,提出了三部。
    “核名实,重践履,验成效”。
    简单的说,和后世“实践出真知”的理论如出一辙,强调实践的重要性。
    好家伙,自己不过是提了一下经世致用,还真被高拱搞出东西来了!
    这篇文章洋洋洒洒数千字,又将实践和学术联系在一起,鼓励经学和实践的统一。
    看到这里,沈一贯等人也是拍案叫绝了。
    苏泽看完却觉得有些意犹未尽,儒家的根基还是太贵族化了,高拱论述到了这里,又回到了君君臣臣的老路上去了。
    如果能更进一步,将个人实践和整个人民群众的实践结合起来,那就上升到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高度,那就是更加完备的实践论了。
    只可惜高拱还是有他的局限性,没有能论述到这一步。
    但是也足够了。
    任何理论刚刚提出来的时候,都是不完备的。
    苏泽暗暗思考,如果能让高拱将孟子的“重民学派”联系起来,继续论述实践和“天下万民”的关系,那这套实践论就能更完备了。
    而在报纸上刊文,就是为了让更多人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然后继续完备理论。
    很多理论,都是通过这种论战,才形成了完备的理论体系的。
    高拱仅仅从经世致用出发,就能弄出这样一套理论,这已经是超过苏泽预料之外的惊喜了。
    苏泽等众人看完了文章,接着夹着文章就往内阁走。
    他赶到内阁的时候,众阁老正在茶歇,高拱见到苏泽,知道他是为了文章而来,于是将苏泽带到了待客的偏厅。
    高拱摸着胡子,得意的向苏泽问道:
    “子霖,文章如何?”
    看着高拱脸上的笑意,苏泽立刻说道:
    “师相!学生能读到这样的文章,亲睹一位大宗师横空出世,实在是太荣幸了!”
    苏泽这马屁实在是太狠,就连高拱都有些憋不住了,他掩饰住嘴角的笑容说道:
    “勿要妄言!什么大宗师大宗师的,你且说文章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吗?”
    如果是别人见到这个场景,怕是要惊掉下巴,堂堂内阁次辅,竟然向苏泽询问要不要修改文章,但是高拱心中却觉得理所当然。
    经世致用是苏泽提出来的,询问他的意见也是正常的。
    苏泽连忙说道:
    “如此不刊之论,何须易一字!”
    听到苏泽这么说,高拱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苏泽继续说道:
    “师相,今日学生过来,是求您一个笔名。”
    高拱这才想起来,上一次赵贞吉的文章,署名是“大洲”。
    当然,大洲就是赵贞吉的号,世人都知道是赵贞吉的文章。
    但是笔名这个东西,要的就是这个遮遮掩掩。
    内阁论战,如果都署真名,那岂不是等于阁老们隔空骂战?
    那内阁还怎么团结?
    阁老们如果这样指名道姓的互相骂,那损伤的就是内阁的威信。
    高拱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作为内阁成员,他也是要主动维护内阁权威的。
    高拱点头说道:
    “还是子霖想的周到。”
    可苦思半天,高拱也没想到合适的笔名,他又看向苏泽说道:
    “你这厮,心中早有了盘算,说说看吧,这篇文章署名什么好?”
    苏泽立刻说道:
    “师相,署名‘求实’如何?”
    “求实,求实,好!好!好!就求实吧。”
    苏泽又乖巧的递上文章,高拱写下了“求实”二字,然后对苏泽说道:
    “若是能扭转士林风气,非是我高拱一人之功。”
    高拱的意思也很明确,如果实学真的能成为开宗立派,他也不会贪墨苏泽等人的功劳。
    苏泽连忙说道:
    “师相您说的哪里的话?孔圣门人撰《论语》,难道敢说论语是他们写的?”
    “如今要一改士林风气,非是您这样的重臣方能为也!”
    高拱今天被苏泽一顿马屁实在是灌得太饱,最后只能说道:
    “去去去,连圣人都敢胡乱借比,快滚去报社将报纸弄出来。”
    “唯!”
    ——
    十二月十日,国子监。
    沈鲤拿到了最新的报纸,这一期又多了一章?
    沈鲤为人方正,对于小说戏剧没有太大的兴趣,平日里《乐府新报》他一般也就是读一读头版的邸报要闻。
    新出的山川地理版块沈鲤也很喜欢,上一期是登莱巡抚涂泽民主笔,介绍的是登莱附近的地理。
    沈鲤第一次知道,原来登莱和辽东正好构成了一个海峡入口,将一大片海包在了里面,也就是渤海。
    文章还介绍了登莱的物产,因为靠近大海,多以海产为食,特别是当地的一种海产品,宛如肠子一样,被称之为海肠,食之十分的鲜美。
    沈鲤是河南人,至今没见过海,读完了这篇文章后,只觉得身临其境。
    果然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不过今天沈鲤没有看其他版块,而是直接翻到了增刊。
    果然。
    上一次署名大洲的文章,出自内阁阁臣赵贞吉之后,赵贞吉在报纸上如此大肆宣扬心学,内阁其他人不可能坐视不理。
    署名求实?
    这是哪位阁老?
    沈鲤一字一句的读完了这篇文章,读完之后他赞叹道:
    “此文可开宗立派了!”
    沈鲤激动的站起来,他也不喜欢如今的心学虚谈风气,而国子监尤为严重。
    有些荫监生和例监生,本身就是纨绔子弟,他们到了国子监也不是为了读书的,常常聚集起来讨论所谓的“致良知”。
    这些家伙连基本的儒家经义都不太了解,动辄就喜欢谈“人欲”之类东西,用“致良知”作为自己放纵的借口。
    沈鲤这个国子监司业也想要整顿,但是奈何当今士林的风气就是这样。
    而这篇文章,在批评了心学浮夸务虚的同时,也指出了一条新的道路。
    求实求实,妙哉妙哉!
    沈鲤又小心的读了两遍,再拿出纸笔将文章摘抄下来,准备日后重温。
    放下笔,他又开始思考起来。
    求实到底是谁?
    高阁老?张阁老?
    能和赵贞吉打擂台的,反正必定是内阁中的一位。
    沈鲤又拿出文章,仔细揣摩了一下,确定这个“求实”应该是高拱。
    每个人的文章都有自己的特点,阁老的文章流传都是很广的,学问到了沈鲤这个程度,自然就能从文章猜出作者来。
    沈鲤想了想,将自己的几个弟子召集到了明伦堂。
    张纯是当时苏泽来国子监的时候,和苏泽对话的贡监生。
    张纯原本家贫,都要沈鲤接济吃饭,但是自从担任了《乐府新报》的采风使后,手头上逐渐宽裕起来。
    张纯读书勤奋刻苦,最得沈鲤的喜爱。
    沈鲤又看向另外一个年轻人。
    朱俊棠,代藩宗室,随着父亲进京告状,父亲被害后,朱俊棠被安置在国子监,参加明年的顺天府乡试。
    虽然是宗室子弟,但是朱俊棠的学问也还不错,进入国子监后也十分的刻苦。
    在沈鲤看来,这两人是自己这些弟子中,最有可能考中举人的。
    至于其他人,能不能考上就要看运气了。
    没办法,虽然说起来只是乡试,但是整个科举中,乡试一关反而是最残酷的,也是竞争最激烈的。
    比如沈鲤参加的那次河南省乡试,足足有两千三百人参加,但是河南的录取名额是多少呢?全省九十人而已。
    而举人考进士的录取率是多少呢?
    上一次殿试,也就是苏泽这一科,进士一共三百六十四人。
    而全国参加会试的举人一共多少人呢,总数也不超过三千人。
    这么一比,河南乡试的录取率是3.9%,而进士的录取率是13.4%。
    而这个数字,还是在县试分流后的,要先考上秀才才能考举人。
    就算是顺天府乡试,难度也是相当大的,沈鲤教导了学生这么久,对于他们的能力还是很清楚的。
    沈鲤对张纯说道:
    “最新一期的《乐府新报》不要卖了,你们自己留着。”
    作为采风使,张纯这些监生的报酬就是多领几份报纸。
    如今《乐府新报》在京师十分畅销,张纯他们只要转卖就能赚到一个月的生活费。
    张纯连忙问道:
    “恩师是让我们研习这期的八股文?”
    沈鲤却摇头说道:
    “不是让你们研习八股文,而是让你们研习增刊的那篇文章。”
    张纯疑惑的说道:
    “恩师不是最不喜欢这类辩经的文章吗?”
    沈鲤经常教导弟子,在基础不扎实的时候不要看这些心学文章,这也是为了他们的科举着想。
    乡试这个阶段,考察的还是基础知识,都是要在规定范围内作答的,这时候接触心学,反而会影响科举。
    沈鲤点头说道:“这是正道,但是这篇文章,如果没猜错,应该是高阁老所写的。”
    “你们好好研习,说不定明年顺天府乡试就能用上。”
    沈鲤这话,当然是不是胡说的。
    学术和科举自然是互相影响的。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王安石变法的时候,强行把自己的《三经新义》作为考试大纲。
    大明科举的考试大纲是限定的,但是不妨碍乡试的出题人,按照这篇实学的内容出题。
    沈鲤的话也只能说到这里了,能不能领悟,就要看自己的造化了。
    ——
    六科廊。
    刑科给事中沈束十分的屈辱,今天是他负责向中书科借报纸。
    没办法,苏泽和六科都察院不对付,所以京师所有的官署衙门,只有这两个部门没有订报纸。
    但以如今《乐府新报》的发行量,如果不读报,怕是连京师的热点都赶不上。
    作为最需要消息灵通的言官来说,这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所以六科订了一个新规矩,每天由一名给事中去隔壁中书科借阅报纸。
    今天就轮到沈束了。
    沈束不情愿的借了报纸,一回到六科就被同僚给围住了。
    六科给事中们开始争夺报纸,一份报纸都被分成了几份,沈束直接独占一份报纸,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读了起来。
    实学?
    沈束是心学信徒,上一期赵贞吉的文章让他十分的过瘾,却没想到今天是一篇和心学打擂台的文章。
    沈束打起精神,试图寻找这片文章中的漏洞。
    可是他读了两遍后,却找不到其中的漏洞!
    这篇文章逻辑自洽,已经达到了自成一派的境界,以沈束在经义上的造诣,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辩驳的点!
    沈束倒吸一口气,这篇文章登报,将会在士林造成何等的风浪!
    再一看作者,求实?
    是哪位阁老?高拱还是张居正?
    沈束又将文章读了两遍,又发现文章的结尾,苏泽向天下人发出约稿的请求,沈束也不自觉的拿起笔。
    这些日子,京师一定会围绕两篇文章,进行激烈的辩论。
    沈束需要抓住这次机会,好好找一找其中的破绽。
    如果自己能驳倒这篇文章,岂不是就能成为心学宗师!?
    沈束又顿了一下,要不要向《乐府新报》投稿?
    如果让同僚知道,会不会在六科混不下去?
    ——
    就在整个京师士林,都被这两篇文章搅得天翻地覆的时候,东宫之中,朱翊钧带着张宏来到后厨。
    今天是新酱油出坛的日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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