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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8章 竖纛鸣冤
    内阁。
    通政司官员将新一批奏疏送到内阁,就赶忙从内阁离开,近日京师的政治氛围紧张,通政司官员也不愿意在内阁多留。
    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此时的内阁气氛却很轻松。
    首辅李春芳结束了告病,返回到内阁,但是依然和泥塑的佛像一样,对内阁的事情不闻不问,只是高高坐在首辅的位置上写写画画什么。
    这一次阁部之争的主角是张居正,但是张居正的表情却很轻松,他正在处理户部有关登莱开港事务的奏疏。
    另外一个被波及的阁老,也是作风一贯霸道的高拱。
    但是这一次外朝的攻击主要是针对张居正的,而且高拱自己就是吏部尚书,对于吏部的掌控很深,所以吏部官员没有随大流加入这场朝争中,高拱反而要比前几次受到的冲击都要小。
    高拱的神情也很轻松,他身边的中书舍人郭准却一脸紧张得登记今天的奏疏。
    赵贞吉的态度就更轻松了,他和张居正的关系本来就一般,他只是专心处理礼部的奏疏,其他时间都在准备自家侄孙女的婚礼。
    “阁老,这是苏子霖的奏疏。”
    高拱从郭准手里接过了奏疏,果然苏泽的态度是支持除辽藩,但这一次苏泽的奏疏中没什么新意。
    高拱简单的看完了之后,却没有票拟意见,而是让郭准交给了张居正。
    张居正接过苏泽的奏疏,取下揭纸,询问郭准说道:
    “近些日子来,旗帜鲜明支持除辽藩的奏疏,就只有苏子霖一本吧?”
    郭准连忙点头,张居正说道:
    “敢他人不敢为,苏子霖有大臣本色也。”
    张居正也只是简单的写下了支持的意见,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接着又将奏疏递给郭准。
    郭准拿过了苏泽的奏疏,然后拿出一个册子,将包括苏泽在内署名的三人,誊抄在这本册子上。
    这本册子的封面是红的,登记的人名并不多,还有一些人名被划去。
    高拱又带来一份奏疏说道:
    “又是一份支持刑部的奏疏。”
    郭准连忙接过了这本奏疏,然后又掏出一本蓝色的册子。
    这本册子上的人名可要比红册上的多多了,郭准将这本奏疏的上疏者登记在蓝册上,又写下这人的职位,这才合上了蓝册。
    对于高拱的动作,内阁其他辅臣都看在眼里。
    高拱正好处理完了早上的奏疏,对着郭准问道:
    “蓝册上多少人,红册上多少人?”
    郭准这个中书舍人还是很专业的,他立刻说道:
    “回高阁老,红册合计二十二人,蓝册七十人,再有另册十五人。”
    高拱满意的点头,他对着首辅位置上的李春芳说道:
    “李首辅,明年的京察,就先处理另册和蓝册上的名字。”
    李春芳放下手里的笔,点头说道:
    “知道了,朝局才稳定下来,还是不要株连太广为上。”
    高拱说道:
    “首辅放心,这次京察吏部肯定公平公正,不会给那些言官抓到错处。”
    高拱这明显矛盾的两句话,在场的阁臣却都纷纷点头。
    合上册子的郭准,手指微微颤抖,外朝这些大臣闹得凶,却不知道一切都在内阁的掌控中。
    京察!
    这些外臣似乎忘记了,明年就是京察年。
    京察,是六年一次对京官的考核。
    京察以吏部为主,六科十三道监督,按照四格八法,也就是四个大方向,八条纪律红线,对在京所有的官员进行考核评定。
    然后朝廷会根据京察的结果,对其中不合格的官员进行相应的处理。
    其中考核评定结果差的官员,甚至会被勒令提前退休,或者干脆革职罢官。
    郭准所记录的红册,就是这次阁部之争的时候,站在内阁立场的大臣。
    而蓝册上的名字,则是在阁部之争中进攻内阁的大臣。
    此外还有一本另册,那是先上疏支持内阁,接着又调转立场站在六部这边的大臣。
    这种首鼠两端的人,是高阁老最痛恨的政治投机客,另册上的人,甚至会被蓝册上的人得到更严重的处分。
    京察是内阁主导,吏部执行的国家大计,内阁已经统一意见,而吏部又被高拱牢牢掌握在手里。
    所以这些外朝大臣现在闹得越厉害,等到了京察的时候就越惨。
    当然,大部分大臣在这次政治风波中还是谨守中立的,不敢轻易陷入到内阁和六部的争斗中。
    这也是外面疾风骤雨,但内阁内却温暖如春的原因。
    郭准又看了一眼张居正,更是感慨这位张阁老也是能忍。
    张居正在湖广不是没有影响力,但是他宁可忍气吞声,也要引诱这些六部科道官员跳出来,就是为了彻底将这些部权派大臣清扫出去。
    而其中很多人,都是他的老师徐阶在朝堂上仅存的亲信。
    比如这次硬抗内阁的刑部侍郎洪朝选,就和张居正同为徐阶的弟子。
    当然,洪朝选和张居正是有私仇的。
    这一次进攻内阁的大臣中,有不少都和张居正的关系不错,甚至在徐阶倒台后,都已经开始倒向张居正了。
    但是张居正却毫不在意,而是配合高拱演了这场戏。
    明年三月的京察,才是真正的腥风血雨!
    郭准双股颤颤,本届内阁的阁臣个个精干强悍,就是首辅李春芳也是老狐狸,真不知道这些部院派的大臣,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跳出来和内阁打擂台。
    但是郭准又仔细想想,这几个月来,好像都是苏泽在和外朝战斗,而内阁则在淡化影响力,难道这是引蛇出洞,早就计划好的?
    如果是这样,那也太可怕了!
    郭准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父亲,前任内阁辅臣郭朴,为什么说自己不是做官的材料。
    官场之上当真是步步惊心,就这一次辽藩案,不知道多少人的前途就此葬送。
    而记录在红册上的人,必然在这次京察中考核优异,很快就能青云直上。
    而另册上的人,首鼠两端,那就是永世不得翻生了。
    政治斗争如此残酷,一次站队失误就前途尽毁,郭准确定了自己没有当官的才能。
    看着红册上的名字,能在纷乱的朝局中看清楚风向,才有入阁的希望。
    郭准想到这半年来,每一次都能在政治斗争中站对的苏泽,不由感慨当真有当官的天才!——
    荆州。
    申时行从巡案衙门中醒来,他推开房间的门,披上衣服出门洗漱。
    勘辽使团是钦差,所以住在巡案衙门中。
    明代经常会有上级官员巡查地方,巡案衙门就是专门用来让这些巡案御史居住办公的地方。
    巡抚巡案这种职位,在明代还不是常设官,所以巡案衙门大部分时候都是空着的,也都建造在城内比较偏僻的地方。
    荆州的巡案衙门,就在距离城墙不远的地方,周围都能看到农田。
    而就是这么偏僻的地方,周围的土地也基本上都是辽王府的,辽王半荆州的说法,也绝非是空穴来风。
    洗漱完毕,申时行换上官袍走入公房,就见到了副使施笃臣又在和正使洪朝选针锋相对。
    两人的不和,已经是使团上下皆知的事情了,而整个勘辽使团,也因此分成了两部分。
    人数多的,是以洪朝选为首的刑部和礼部官员们。
    申时行这些,被张居正塞进使团的是少数派。
    施笃臣久在地方任职,根本不是洪朝选这刑部侍郎的对手,很快就败下阵来。
    申时行摇摇头,就算是吵过能怎么样,洪朝选是勘辽使团的正使,只要他当着,施笃臣根本没办法审讯辽王,就更不要提定罪了。
    申时行更是觉得这场荆州之行毫无意义,他早早结束了公务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回到房间,申时行就看到了一只鸽子,正在啄他的书稿。
    申时行连忙上前保护自己的书稿,却发现这只鸽子有些眼熟。
    又看到鸽子腿上的信笼,申时行才想起来,这不就是前几天飞入自己书房,都带来苏泽来信的那只鸽子吗?
    申时行连忙上前,走近书桌,这只鸽子也一点不怕人,直接跳进了他的手里。
    申时行解开信笼,果然拿出了一团卷起来的信。
    这是苏泽的回信!
    申时行也不明白,这信鸽到到底是如何找到自己的,难道苏子霖真有驯鸽的异术?
    这也太神奇了!
    申时行摇头,现在不是深究这件事的时候,他连忙打开字条,阅读起苏泽的回信。
    苏泽在回信上,自己在京师已经上疏请求罢除辽藩,请申时行密切关注辽王府的动态。
    而这只鸽子就留在申时行身边,只要辽王府有什么新的动向,申时行就可以将消息放进信笼,鸽子就会自己飞回京师。
    申时行看向鸽子,鸽子的眼睛也盯着申时行,一人一鸽就这样互相看着。
    申时行实在是绷不住了,这才放弃了和鸽子对视,自己这段日子还真是过傻了,竟然和鸽子斗气。
    就这样,一只鸽子大爷,就在申时行的房间里住了下来。
    ——
    十一月十日,辽王府。
    辽王朱宪炜又在王府内夜宴。
    为什么用‘又’,是因为自从勘辽使团抵达荆州后,辽王朱宪炜日日都在王府和宾客护卫夜宴。
    辽王朱宪炜是坏,但是不算傻。
    他也感受到了洪朝选的态度,虽然朱宪炜想不通,为什么洪朝选要帮自己,但是他也明白自己这次算是过关了,只要几个大的指控不能定罪,那以大明朝对待宗藩的传统,大概也就是罚俸思过之内的惩罚。
    这对于辽王来说,完全是不痛不痒,他身为宗王,也不靠那点禄米过日子。
    所以辽王在惊慌了一段日子后,又故态复萌,重新开始在王府醉生梦死。
    辽王府宾客唐佐低着头,偷偷看向辽王,眼睛中闪过了仇恨的光芒。
    唐佐是辽王府宾客,但是他和那些阿谀奉承,陪着辽王走马斗犬的宾客不同,他是真的有几分才学,在荆楚名望颇高。
    因为屡次科举失利,唐佐这才接受了辽王的聘请,担任辽王府的宾客。
    唐佐这类的宾客还有一些,基本上都是辽王为了装点门面聘请的。
    唐佐和王府宾客李世荣关系亲密,但是前几日李世荣向勘辽使团举报辽王罪行,正使却不受理案件,当日李世荣就横死在家中。
    唐佐当然明白这是辽王派出去的杀手所为,他对辽王恨得咬牙切齿,他摸了摸袖子里的匕首,又看到辽王身边的护卫,又不由苦笑了一下。
    自己不过是文弱书生,又如何能行刺辽王。
    唐佐也知道行刺无望,更是觉得这场夜宴恶心,就在他准备离去的时候,就听到辽王朱宪炜说道:
    “朝廷的使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去,本王困守府内,当真是无趣!”
    辽王朱宪炜自从承袭王爵后,一直都无法无天,荆州城内无人敢制。
    如果不是代藩被革除,加上张居正的威胁,辽王根本不可能自囚在府内这么长时间。
    这才不到一个月,辽王又想着离府出去享乐了。
    唐佐灵机一动,找了个机会,向辽王说道:
    “王爷,唐某有一策,可以助您脱困!”
    朱宪炜眯着眼睛看向唐佐,他和嘉靖一样酷爱炼丹,今日又喝了不少酒,脑子昏昏沉沉的。
    朱宪炜依稀记得唐佐是荆州有名的秀才,进府以后一向低调少言。
    但是辽王名声太臭,他身边除了马屁精就是阿谀奉承之辈,真的事到临头,却没有出谋划策的人。
    唐佐摸了摸自己袖子里的匕首,还是放弃了刺杀辽王的计划,虽然他已经接近了辽王,但是自己并非死士,万一不能击中要害,反而白白送命。
    唐佐收起了匕首,他决定用文人的办法复仇。
    唐佐继续说到:“王爷蒙受冤屈,正使洪侍郎是清楚的,但那副使施笃臣相迫,才迟迟无法结案。”
    辽王连连点头,他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知道使团正使副使不和的事情。
    唐佐说道:
    “王爷,夜长梦多,若是这么查下去,万一真查出点什么来?”
    辽王满脸的愁容,他担心的也是这个,自己犯过的罪状太多,在荆州全是破绽。
    唐佐继续说道:
    “王爷若想让朝廷撤回勘辽使团,还需要给朝廷加点压力。”
    “代藩革除,天下藩王都惶惶不安,如今王爷又受不白之冤,其实宗室勋贵,包括洪侍郎这些正直官员,都是心中向着您的。”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您可以在王府内竖纛鸣冤,则天下人都会响应王爷,朝廷自然会撤去勘辽使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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